第429章 攻占长安(月初求月票)
“动作都快点,磨磨蹭蹭,也难怪汝等会败在某等手中!”
“早些收拾干净,早些吃饭!”
“别妄想逃跑,此罪业乃朝廷,而非汝等。”
“汝等若是老老实实,力壮守律者可被选入军中,闹事者发往安西充戍十年!”
残阳西坠,几乎将达溪水河谷染成一片猩红。
达溪水北岸,此刻的战场上尸体层层迭迭,难以计数。
几只秃鹫在空中盘旋,等待着饱食一顿。
战场上,数千名汉军正在指挥着近万卸下甲械的唐军降卒打扫战场。
汉军昂扬,唐军低迷,只能踉跄着搬运同袍尸首。
“阿兄!!”
有个年轻降卒突然跪倒,对着一具尸体哀痛叫嚷,浑身发抖。
那尸体左手还紧攥半截唐旗,鲜血早已流干,脸上尽是黑紫色的痂,衣襟内袋露出半截家书,墨字被血晕开,却仍旧能看到写得什么。
【耶娘大人亲展……】
“莫要怪某等,要怪就怪朝廷!”
汉军校尉拔高声音,向左右降卒们阐述事实,而这些降卒也沉默下来。
片刻后,他们继续佝偻着腰,将战场上的残肢断臂抛上板车,推动板车将尸体填埋不远处的尸堆中。
明明汉军没有鞭笞,没有呵斥他们,可汉军所说的那些话,却像一把把钝刀,不断刮着他们的脊梁。
“窸窸窣窣……”
在汉军监督唐军降卒打扫战场的同时,东边灵台县却已经恢复了热闹。
灵台县的民夫们刚刚被放还,此刻正在与家人团聚。
其中不少人的家人死于战火之中,亦或者屋舍被投石砸垮。
对此,刘继隆已然下令:“凡百姓亲眷卒于战火者,抚恤钱田;屋舍遭难而垮塌者,抚恤钱帛修复。”
对于汉军的军令,别说灵台县的百姓不相信,就是那些被俘的唐将也不相信。
在这其中,就包括了唐军主帅的郑畋、王式等人……
“跪下!”
“不必了……”
县衙内,几名校尉粗暴的押来郑畋、王式、杨复恭三人,本想让其跪下,却被刘继隆摇头劝阻了。
郑畋与王式虽然被俘,却依旧挺直脊背,但他们与杨复恭同样,脸上有不少淤青。
前二者还是第一次如此之近的与刘继隆对视,而杨复恭却算刘继隆熟人了。
郑畋与王式看着眼前刘继隆,哪怕刘继隆三十有五,却仍旧称得上天姿雄杰,俶傥不群。
“郑台文、王小年……”
刘继隆走到三人面前,念出郑畋与王式的表字,不禁摇头道:“朝廷不是没有人才,只是受到的限制太大……”
“两位手段频出,确实让某勤于应对,然结果仍旧如此,还是某胜了。”
二人此刻心里不是滋味,倘若不是凤翔、泾原的都将眼见战事不妙而反水,将二人生擒献给刘继隆,二人最少还能以身报国,不至于受此折辱。
在他们还在感受屈辱的同时,却见刘继隆缓缓拔刀,亲自动手将其束缚解去,举止容雅道:
“二位皆良臣,然良臣难遇明主。”
“天子虽重用二位,却仍旧以北司诸宦掣肘二位,若非如此,某何以如此轻松能侥幸击败二位”
“某能取胜,非战阵韬略强横,实乃天时也!
“忆昔李广难封,犹奋身以报汉;魏徵易主,终竭诚而佐唐。”
“丈夫处世,当择明主而事,岂可徒殉匹夫之节乎”
“二位若是不弃,某愿视二位为肱股,绝不辜负。”
“若二位不愿背主,则待朝廷昭告天下,洗清某之冤屈,再从仕麾下也不迟。”
刘继隆语气真挚,但郑畋与王式仍旧一言不发。
刘继隆见状也不恼怒,而是颔首看向身后安破胡:“安排二位前往寅宾馆休息。”
“是!”安破胡作揖应下,随后示意门口的校尉将二人请走。
二人沉默不语的跟随校尉离去,这时刘继隆才看向了老熟人杨复恭。
“昔日贩马,距今已十年,不曾想竟然能在此看见子恪。”
面对杨复恭,刘继隆就没有那么彬彬有礼了,语气中不免有些打趣。
杨复恭此刻顶着熊猫眼,鼻梁歪曲发青,嘴角结痂,十分凄惨。
“谁给他打成这样的”
望着凄凄惨惨的杨复恭,刘继隆都不免摇头询问起了窦敬崇等人。
“他被人献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了……”
窦敬崇尴尬说着,刘继隆闻言颔首,转头看向杨复恭:“既然是子恪你麾下将领动的手,那某亦无可奈何。”
杨复恭心里忍不住骂起了刘继隆,但面上还是不敢发作,生怕刘继隆将他斩了祭旗。
只是在他佯装沉默时,刘继隆却拔刀为他割断了手上绳子,同时看向窦敬崇:“牵匹马来。”
“牵马”窦敬崇错愕,刘继隆也顺势看向了杨复恭:
“子恪与某相交莫逆,某深知其气节,定不会投降我军。”
杨复恭被刘继隆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,尽力挺直了自己的脊梁,结果却牵扯到伤口,疼得龇牙咧嘴。
“今日宽释子恪,还望来日不在战场相见。”
刘继隆话音落下,杨复恭表情顿时凝滞,显然没想到刘继隆会放了自己。
不止是他,几乎是众人都没有想到,自家汉王竟然会释放杨复恭。
对此,刘继隆则是露出一副哀伤的表情:“某本奴婢,得归义军解救,方才创下功业。”
“大中之际,先帝数加赏赉,由是得缮甲备粮,以御吐蕃;某遂暗誓,当为朝廷永镇陇右。”
“其后收复陇南,克复凉州、剑南六州等陷蕃没鹘之地,本欲表臣赤心,岂意朝廷疑臣拓土自强。”
“今见诏书讨罪,惶怖无措,欲面陈丹悃,而官军阻道,王师压境,某不得已而接刃。”
“幸会子恪,始得倾吐肺腑。”
“若使子恪为臣转奏天听,臣愿退守陇右,复为唐臣……”
刘继隆文绉绉的一席话说罢,不止是杨复恭愣住了,就连安破胡、窦敬崇和王重荣等人都坐不住了。
杨复恭愣神片刻,心里压根不信刘继隆所说这些,但为了脱困,他还是挤眉弄眼的挤出了几滴眼泪。
“某知牧之秉性,本便知晓此举非牧之所为,如今知晓缘由,只憾未能早些见到牧之。”
“今若能归复长安,定为牧之奏达天听,使至尊还牧之清白……”
“好!”刘继隆重重点头,拱手作揖道;“如此,便拜托子恪了。”
“定不辱命。”杨复恭也连忙作揖回礼。
见状,刘继隆当即派人护送杨复恭出营,并拿出自己提前写好的手书交给他贴身保管,若南下时遭遇阻碍,可持此信畅通无阻。
杨复恭倒是没想到刘继隆想的那么周到,他虽然怀疑有问题,但为了脱困,他还是重重点头,随后抖动马缰,策马离去。
“汉王,您……”
眼见杨复光离去,安破胡便主动作揖道:“您真的要退回陇右”
“怎么可能”刘继隆忍不住笑道:“此计不过给朝廷台阶罢了。”
“可他们若是真的让您退回陇右,您该如何”
窦敬崇担心询问,刘继隆听后轻嗤:“他们现在该担心的是如何瞒住长安百姓,逃往东都。”
话音落下,他对安破胡询问道:“我军死伤几何,破贼俘虏几何”
安破胡见刘继隆询问,当即作揖道:“斛斯都督尚未有消息回禀,我师阵没三千四百七十五人,伤重残疾者一千七百二十五人。”
“此役我军破官军六万,阵斩官军不下二万,俘兵三万余。”
“眼下除百里城还有数千官军外,便只剩下制胜关、安戎关及梨园寨、凤翔等处还有些兵马。”
“依投降官军所说,这些地方官军数量不足三万。”
“如今我师尚有六千七百余精骑,马步兵八千,合兵一万四千八百余人。”
陇东九万官兵尽没,其中超过半数被俘,而陇右自身折损也不小。
受限陇东易守难攻,加上军中新卒较多的各种因素,前后折损兵卒不下八千。
饶是刚刚经历过大捷,刘继隆却也不得不考虑士气因素。
眼下将士们还在打扫战场,尚未反应过来大军折损近两成。
等到他们返回到营盘,必然会因为同袍阵没而哀伤。
想到这里,刘继隆沉吟片刻后说道:“如今除了制胜关、安戎关、汧源、凤翔、宝鸡、散关及新平、梨园寨等关隘城池外,其余城池几乎无兵驻守。”
“安破胡,明日你点齐兵马,留精骑千余驻守百里城,其余大军随某走普润先南下,直击凤翔!”
“是!!”安破胡不假思索应下,众将也纷纷作揖,随后各自上马,策马走出了灵台县。
不多时,战场早已打扫干净,汉军将俘虏押往灵台县的军营关押后,当即便返回了城外的营盘。
得胜归来的他们,此刻拖着疲惫的步伐踏入营盘,铁甲上的血渍早已干涸,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。
随着他们各自返回驻队营帐,营盘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凝滞。
站在帐内,他们解甲的手渐渐慢了下来,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四周。
原本热闹的帐内,此刻却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,没了往日的热闹。
“周五郎!周五郎呢!”
帐外突然传来了发疯似的呼唤与叫嚷声,那声音从愤怒渐渐转为悲痛:“周五郎,叵耐的杀才!说好要请阿耶喝酒的!”
没有任何人回应他,回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晚风,而他的这番话,也顿时勾起了无数人的回忆。
不知从哪座帐篷开始,原本还处于忍耐中的兵卒耳边响起了压抑的啜泣声,这啜泣声像瘟疫般,迅速蔓延整个营盘。
中军大帐前,安破胡看着名册上密密麻麻划去的名字,鼻头微微发酸。
箭楼处,值守的兵卒拉低帽檐,眼泪不自觉划过脸颊,沿着下巴滴落胸前。
那些熟悉的面孔,终究还是消失了,而营盘内那此起彼伏的呜咽声,也让此次大捷平添了几分哀伤。
现实总归是残酷的,可供他们悲伤的时间并不多,大多数人都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。
待到翌日醒来,他们再度披上了冷静的“外衣”,随军点卯后拔营南下。
郑畋与王式等唐将,尽数被刘继隆安排送往了临州,虽然不限制他们在城内走动,但想要出城是不可能的。
如果他们不能想清楚,那他们的价值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低。
等到他们毫无价值的时候,便成了随时可以舍弃的弃子。
同时,由于郑畋所率主力的覆没,关中之地的兵马骤降,走西路南下的汉军,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。
唯一挡在他们前面的普润县,城内官军不过数百,见到汉军压境,又见郑畋那被缴获的大纛,随即便开了城门,投降了汉军。
七月初一,关中的雨季仍旧还未到来,而刘继隆已经率军走普润县进入了关中,率领大军包围了仅有三千唐军驻扎的凤翔县。
刘继隆没有任何耽误,而是果断分兵攻打凤翔府及陇州兵力较少的诸县。
一时间,凤翔告危,无数快马冲向长安,关中米价陡然增长,已然达到了斗米数千钱的昂贵价格。
咸宁宫内,狼狈逃回来的杨复恭跪在金台下,左右还站着北司南衙的路岩、亓元实等人。
所有人都脸色难看,而长安的局面也随着今日凤翔告危的消息传来时,彻底混乱起来。
权贵不断抛售田亩,驱赶马车逃离长安,例如王宗实等北司老牌权贵,此刻早已在洛阳享受太平了。
正因为他们的抛售,使得长安百姓变得恐慌,如今逃难的百姓数不胜数,但也有许许多多百姓愿意留下来。
饶是如此,撤往洛阳的官道还是充满了迁徙的百姓,这必然会导致朝廷东迁受到阻碍。
“你是说、朕的十万大军就这样尽数覆没,那刘继隆还敢说出这般狂妄之言”
“是……”
金台上,李漼隐忍着没有爆发,反而质问杨复恭。
其实众人都清楚,刘继隆让杨复恭带来的这些话,不过就是递给朝廷一个台阶,而他也必然不会撤兵。
饶是如此,他们却还是希望李漼能够走下这个台阶,起码这样或许能保住长安。
只是当下局面在此,即便保住了长安,朝廷也不可能继续待在长安了。
毕竟刘继隆只要想,他的兵锋随时可以在三日内抵达长安。
想到这里,李漼没有回应刘继隆的那番话,而是在杨复恭回应后,当即看向路岩:
“路相,朝廷就食洛阳之事,安排如何”
“回陛下,只要陛下下旨,百官随时可跟随陛下就食东都。”
路岩不假思索回答,但心里却暗骂李漼死要面子活受罪。
三日前他就提醒李漼东迁洛阳,可李漼为了面子迟迟不走。
如今刘继隆都打入关中,打到凤翔了。
这要是再不走,他们就真要被刘继隆俘虏了。
“朕……”李漼想说什么,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后化作叹息。
“传旨,令百官与朝廷就食东都,明日辰时启程。”
“此外,诸位与内廷车驾于今夜亥时先行。”
李漼此刻的言论,与百年前那几位皇帝出逃长安时的言论一模一样。
白天还慷慨激昂,发出誓与长安共存亡的言论,结果等百姓安稳下来,他们却偷偷在夜里跑了。
李漼此举,也是担心百姓成批出逃,会因此堵塞官道,妨碍自己的车驾快速抵达洛阳。
对此,众人也是心知肚明,而于琮也趁机说道:
“陛下,不如传旨于长安、万年二县,将京仓三十余万石粮食平抑卖给百姓,使百姓安定,而朝廷获钱财,更易前往长安。”
“如此最好。”李漼不假思索应下,而于琮也继续补充道;
“朝廷既然要就食东都,理应撤回子午谷、骆谷关、梨园寨等处兵马,以此两万余兵马拱卫东都。”
“此外,理应令山南东道、河东道等镇节度使严防死守,绝不可让叛军渡过黄河、商洛。”
李漼仍旧应下,只因他此刻脑中混乱不已。
哪怕直到现在,他还是不敢相信,自己即将离开自己生活了三十五年的长安城。
只是任他如何不愿意,此刻也不得不离开。
他遣散了路岩等人,令田允告知内廷所有妃嫔及十六王宅的宗室,准备今夜出城前往洛阳。
于琮等人离开后,当即便把带不走的粮食做平价粮,以每斗二贯的价格卖出。
不止是他们,长安城内得知消息的权贵,此刻纷纷不再屯粮,而是大举抛售。
除了粮食,宅院和田亩、马场等等产业也被抛售,但百姓只买粮食避难,哪怕京田便宜至二三贯,也根本没有人采买。
原本飙涨的粮价,由于权贵们的不断抛售,价格几乎一刻钟一个价。
正午时分还每斗数千钱,待到黄昏时分,已然降到了每斗十数钱。
饶是如此,长安城内仍旧有大批粮食没有卖出。
事实证明,长安并没有那么缺粮食,若是没有人囤积粮食,奇货可居,长安的粮食根本不至于常年保持在每石贯许的价格。
随着宵禁开始,百姓纷纷返回了本坊,而大明宫和宣阳坊、长寿坊及十六王宅官员权贵们则是跟随皇帝的车驾,趁夜离开了长安城。
长安京官不过三千余人,其中其中职事官(实权官员)不过一千二百余人,能得到通知并准许随天子出城的,仅有不过百余名官员。
这其中,自然也包括了被李漼视作人质的封邦彦、张议潮。
饶是如此,算上内廷妃嫔皇子的队伍,李漼东巡的队伍人数还是达到了四万余人,其中包括了五千负责护驾的神策军及其家眷。
可以说,一夜之间,长安城便走了近一成人口,而这便是李漼担心百姓拥堵官道的原因。
“要走了吗”
李漼远眺夜幕下的长安城,心中流露不舍,随后又回头看向了车内的三名华贵妃子,以及沉默不语的李梅灵。